8.幻影(1/3)
前几天的各种再遇离别带来的疲惫,让方辰对床铺还有深深的眷恋;但她一想到今天的行程,还是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。
离回程的日期还有三天,方辰决定花时间把巴黎的几个著名美术馆和博物馆给逛了,什么卢浮宫啊,奥赛博物馆啊,蓬皮杜艺术中心啊,都去去。
因为公事太多没办法陪同,邢觉非便安排了谭磊一路将方辰送到了卢浮宫附近。
没有雇佣导游,她随手拿了个导览手册就随着人流进了去;因为盛名在外,所以卢浮宫的人气是三大艺术馆里最旺的。
虽然嫌弃这里的人潮汹涌,但秉持着“大老远的,来都来了,钱都花了,看看就走”的四字箴言,又禁不住各色珍贵艺术品的盛情挽留,方辰在里面直逛到闭馆才依依不舍地出来。
恰逢周五,卢浮宫的闭馆时间延长到了九点四十五,所以等她走到停车场的时候,谭磊都靠在座位上睡着了。
有点不好意思地叫醒这人,方辰暗自告诫自己明天可不能再忘形了。
不过第二天,当方辰一走进奥赛博物馆时,就把昨天对自己说的话忘得一干净。
奥赛博物馆不像卢浮宫的展品年代跨度那么大、品种那么全,但是对于学美术的人来说,这边才是真正的天堂——尤其是像方辰这种印象派的狂热粉丝。
略显空旷的展厅内,方辰在那些之前只在网上和印刷品中见过的作品跟前,驻足欣赏,流连忘返。
而每副画作前,都有人或席地而坐,或支起画架,近距离地临摹着。
方辰昨天便在卢浮宫看到了类似一幕,所以她今天特地去买了便携水彩颜料、画笔和本子,这会儿便也有样学样地席地而坐,一半临摹、一半创作起来。
展厅内极安静,看着莫奈的《蓝色睡莲》,闻着空气中的淡淡松节油气味,方辰画着画着,就想起了爸爸;然后,她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流了下来,滴在画上,与颜料相融,形成了奇妙而浑然天成的肌理。
不知何时,一个目测六十来岁的华裔妇人走到了她身边:“小姑娘,你是哪所学校的呀?师从哪个老师?”
来者的满头银丝被打理得蓬松又有型,身上的绛色暗纹旗袍亦是剪裁合体,质地优良。是位气质端庄、高贵而亲切的女士。
她的中文里带着点江浙口音,有点像秦月白惯用的那种语调,绵软动听——方辰对她不禁生出极大的好感。
“谢谢夸奖!”方辰从地上站起,有点不好意思地冲这名女士笑了笑,然后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,“不过,您误会了,我不是美院的学生。我只是个喜欢画画的门外汉而已。”
闻言,女士挑了挑眉:“哦?但你这功底和天赋……我可从来不会看走眼的。可以告诉我,你为什么不学艺术吗?”
“我……没有那个机会。”说完,方辰沮丧地耸了耸肩。
“机会要靠自己争取,你坚持下去,一定会有收获的。”这名优雅的夫人说着,将一方绣着鸢尾花的绢帕递给方辰,继续道:“这边逛完了,你可以去橘园看看,我保证······那里不会让你失望。”
“橘园?”
“是的,橘园美术馆,离这里不远。”
方辰点头,用帕子擦了擦眼泪,然后递还过去。
对方却摆了摆手:“孩子,你留着吧。如果有缘再见,你再还我也不迟。而且,在橘园你肯定还用得着它。”
她说罢,将头转向眼前的《蓝色睡莲》,又道:“对了,可以将你刚才画的那幅画送给我吗?”
方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画递了过去。
随后,她轻声向这位女士道别,便直奔橘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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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位神秘女士没有骗她,在橘园美术馆的圆形的展厅里,看着环绕在四周的三幅巨型画作,方辰的泪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奔涌而出。
这里展出的,是莫奈的《睡莲》。
三幅长方形的画作,此时被完美的嵌入展厅圆形的墙壁上,首尾相扣。、
正如莫奈自己所言:“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,没有地平线,也没有堤岸,犹如没有尽头的幻影。”
某个像幻影一般来过又消失的人,曾认真地帮方辰把这段话誊抄在印有《蓝色睡莲》的明信片背面。
当年的男孩,那一笔一划,一勾一撇,皆是心意。
在这片幻影之中,方辰的灵魂像出窍般,飘到了时年31岁的父亲身边。
那时的方遒,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艺术家。
除了上课教书,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画室中。在那个不过四十来平米的天光画室里,他既创作,也临摹;画高兴了,他便日以继夜,不眠不休。
不少人慕名前来,都被方遒高超的艺术技巧所折服。
“方老师,你这临摹都可以拿去拍卖了。我保证,那些鉴定专家都得傻眼!”
他们都这么说,方遒听着听着,也就信以为真了。
可当他第一次出国,来到法国考察学习了几天后,才知道自己和周围那些人,不过都是些井底之蛙。
站在橘园的这副《睡莲》面前,方遒发现,自己临摹过无数次的经典画作,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印刷品,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在他眼前展示着,炫耀着,挑衅着,鲜活而生动。
那眼花缭乱的笔触与混色,不是刻意而为,却仿佛有上帝指引,一笔笔,一块块,恰到好处的分布在画布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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