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四 蜗牛背着重重的壳(1/2)
蓉波住在西南边,除了林谢氏的旧屋之外,这里算是最好的屋舍了。
林谢氏辞世,蓉波扶正之后,也曾经想住进林谢氏的旧屋里。“说我鸠占鹊巢?我就是飞上枝头了,我就是实际上的中宫娘娘了,你们怎么办吧!”她曾恶狠狠这样在心里想,“姑娘要哭要闹?嘿,那小心眼儿的毛丫头,哭去闹去吧!越哭越闹,看得人越痛快哪!”
可是等蓉波真的试图搬进那旧屋,却觉得毛骨悚然。
并不是说那屋子破败了,有鬼气。不是的!那些家具们,都亮亮堂堂、正大光明的顶天落地,一如主母在时。它们淡漠的对住蓉波,也仿佛主母还在时的那番气派。
这个椅面,林谢氏曾坐过;那个桌角,林谢氏曾摩挲过。蓉波觉得这些家具都是林谢氏留下的人马,留在这里,守候着主母的一切气息。
以至于连屋子里的空气,仿佛都仍属于林谢氏,蓉波再上蹿下跳、兴风作浪,,那吹不去、摸不着、咬不透、冥冥渺渺的什么东西,仍然在这儿,淹留不去,默默、淡淡的对住她。如天边的云影、檐角的风。
蓉波皮肤上,一粒粒寒栗爆起。她终于认输了,退出去,把这屋门关好。
她另外给自己找了个屋子住,努力把一件又一件好东西都搬进来,像蜗牛经营自己的新壳。
林代进了这里,但见横黛笼烟的盆景、堆霞凝紫的奇石,红木的桌子,精工细雕的高背椅,繁绣的椅披。桌子上有个朱红漆的食盘,画彩的瓷碟瓷盏,装着些食物,吃了一半,剩下的已经冷了,居然没撤走。
下人对蓉波,居然已经疏落至此。
林代试了试房中的水壶,里面水还是温的。她倒了一杯,端在手里,走向房角花架。
花架后头,一个小墩子上,蓉波抱着膝,缩坐在那里,肩靠墙,头低着。
听见林代脚步声,她还当是丫头,甩话道:“你还不忙着拜迎新贵去!我这里就有几个钱,也不给你们了,万一被逐,我还留着防身。府里开销,也已经不是我做主了。你莫错了主意!”
句句尖刻。
其实,纵然败北,又何必逞这口舌上的利害?说几句漂亮话、留个人情在,有何不可?只是有人心头愤懑,岂止流于表面、也流于言语。哪里想到留什么人情?只是一股郁气非发出来不可。
林代不同她计较,手里茶杯递到蓉波面前,道:“姨娘,喝口热的罢!”
蓉波那定定的目光,忽而一跳。从膝头跳到茶杯,又跳到林代的手、林代的脸上。
“原来是姑娘,”蓉波想笑,那笑声比老鸹声还难听,“姑娘千金贵体,弱质纤纤,到我这里来做甚。”
林代在她对面蹲下来,道:“姨娘,再不喝,水要凉了。”
蓉波暗忖:“凉就凉,我何必听你的?”偏不肯接。
林代翘翘嘴角,把茶杯收了回来。
她既不坚持,蓉波反而又要了!她冲毓笙手里夺回杯子,喝了口水,道:“姑娘遭了大丧,倒换了个人!”
句句都存心戳姑娘的心窝子。蓉波是自己不好过,也不想叫别人好过。
若是以前的林毓笙,怕不又要当场泪崩。林代却只淡然答复:“怪道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!”
蓉波被噎了一噎,随后咬紧牙。不管今儿姑娘吃错什么药,她认栽了!她握着茶杯,放话道:“姑娘是来看笑话的?看完了,就请回吧!”
林代面色一凝:“姨娘怎么会这样想?姨娘到底有什么笑话让我看?”
蓉波待说,又不好说。
她跟易知争夺办丧事权力落败的整个过程……不,再往前,被易苢莫名其妙捣乱的那一晚……还要往前!自从灵堂里被姑娘压了一头,蓉波就处处不顺心、事事不顺手!
蓉波真想迁怒于姑娘,可又挑不出姑娘什么错来。她心中杂陈五味,出口化为一声长叹:“我要被赶出去了,你好歹多留几天,被赶之前吃香喝辣多享受几顿。”
林代讶然:“姨娘这是如何说起!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居所,我是我爹娘留下的女儿。未嫁从父、出嫁从夫,按部就班,谁能赶我?”
她说得俨然正大光明,蓉波正要冷笑,林代又道:“——姨娘伺候先父,谁人不知,谁人不晓。姨娘该留在这里,与我如今该留在这里一样。我竟不知道谁能赶姨娘,若真有这么荒唐事,我也绝不会坐视。”
蓉波怔住:姑娘这话的意思难道是……肯保她?
她向来视姑娘为眼中钉、肉中刺,一个小心眼儿的废物,只会哭哭啼啼,全凭了出身幸运才能在小姐的宝座上锦衣玉食……这小冤家,竟肯出手保她?
林代看看她,暗想也到火候了,面色一整,问:“大嬷嬷跟邱嬷嬷商量到哪儿找那封书信时,姨娘可是在旁边听了?”
听壁角是很不光彩的,尽管它是必要的手段,被人点出来,难免脸红。
蓉波着林代点破,顿时老脸一红,先是羞,既而成了恼,再往后,就该变成怒了。
林代没有给她这个机会,便叹道:“那经书,姨娘找到了,里头却没夹着什么?”问得好生凄惋。
蓉波一怔,被勾动心头酸楚,声音也哀凉下去:“是大公子拿下来的,里头啥也没有。”
林代点头:“真是命啊。”
蓉波发了一会儿呆:“姑娘不怪我?”
“说老实话,姨娘,从前我是怪过你的。”林**诚布公道。
蓉波垂首默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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