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(1/2)
西邨的父亲与别人家的家长不同,他既是农民,又兼着副业——做鹞子,所以特别敬重财神,他要敬二位“财神爷”:一位是赵公元帅赵公明,另一位是文武兼备的关羽关云长。这样就要分两次程序,要敬两次,就得花双倍的时间。然后再敬“门神”。门神是保家护院挡妖怪防魑魅的。“门神”也是二位,一个是姜尚姜太公,另一位是秦琼秦叔宝。据祖上传下来,姜尚和秦琼这两位那可是天底下最为了得的保护伞,请他们其中的一位当门神已经足够保一方平安了,“姜太公在此,百无禁忌”,“秦元帅坐镇,安如泰山”。 但是,徐雪森为了保险,为了表示大度,他要请二位,上个双保险。徐雪森今年要格外地多敬敬门神。
有一年过年的时候,因为忙,也是自己疏忽大意,竟忘了敬门神,忘了磕头,结果盖起来的茅草棚被龙卷风刮跑了。西邨娘就责备他,说是皇帝都不差饿兵,请了门神看门而又不请它吃饭,那不是慢待人家瞧不起人家嘛?它岂肯卖力为你把门看房?又要马儿跑,又不给马儿喂料,哪家的马肯瘪着肚皮跑?门神既然是神,是最讲究信誉和义气的。虽说多吃少吃一顿饭是个小事,可毕竟是你的一番心意。再说了,菜多菜少、素多荤少是水平问题能力问题,可请不请、喊不喊、敬不敬那可是个态度问题了。你不敬、不喊、不请,说明你心里没想到人家,它能不动了怒,不发了火?还能贴了功夫又赔了饭给你站岗看门?没那么呆的神!报应了吧?现在倒霉的还是自己。所以,一方面是自己理亏,一方面也是怕老婆唠叨,西邨父亲今年就格外地记得这件事,不能再把门神忘了。
“列位财神,吾有自知之明,不求暴富,不求一夜发横财,做梦也想不到眼睛一睁屋里会堆满金山银山;吾只求列位保佑吾徐雪森的鹞子卖得快、卖个好价钱,保佑吾来年能买到价钱便宜、质量上等的砖;列位门神,吾二间草房虽破,可是一家六口遮风避雨之所,家里虽无金银财宝怕偷怕抢,但一家老少的安全就托付给各位了,好生照应!吾给列位磕头了!”
父亲磕过头,让西邨和娘、弟妹也上前去磕头。西邨和弟妹都感到了一种庄严和肃穆。
依照祖制,是要将印有“财神爷”、“门神爷”图像的彩色画像贴到墙上门上去的,可是,这年头“请”(就是花钱去买。但是绝对不能说“买”字的,要说是“请”)不到了,家里往年“请”回来的也被别人“请”走了——说是迷信,被人抄走了。所以,西邨他爹只是在嘴里念念有词地说出他们的封号:“财神爷”、“门神爷”。他相信,只要心是诚的,态度是虔诚的,“菩萨”心里是会有数的。“请”不到的责任不在他。
以上的程序做完了,就该祭祖了。祭祖用的猪头必须要煨烂。因为已故的、谢世的祖宗多数是年迈的,煮得不烂他们嚼不动,说明你不诚心。好在活着的主人都喜欢吃煨烂了的猪头肉,所以要多花点时间耐心地放在锅里煨。烧火的工作无疑落在了母亲身上。趁着这空隙,父亲就去扎鹞子。
西邨和弟妹看着父亲所做的一切,受到父亲的影响和气氛的感染,一点儿都没有繁琐和厌倦的感觉,还是耐心地等待。老公鸡也很理解主人的心思,躺在地上和桌子上的时候,不挣扎、不叫喊,看上去服服帖帖,但已经有点懒洋洋的了,脑袋都有些耷拉,眼睛里噙着泪,忽闪忽闪地目睹着一切。
终于祭祖了。西邨的父亲徐雪森点亮蜡烛,烧柱香,化了几张纸,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磕头。三妹熬不过,“咕!”一个像炸雷一样响的屁把大家吓了一大跳。
“滚!”西邨狠狠地瞪了一眼妹妹。在这样的场合,这样的气氛下,放屁可是对祖宗、对菩萨的大不敬,是亵渎,甚至是晦气,预兆不好。早不放、晚不放,东不放、西不放,偏偏这时候、在祖宗吃饭的地方放。
父亲怔了一下,继续他的程序。
“列祖列宗,见过面的、没见过面的,长寿的、夭折的,被东洋人杀死的老娘、姐姐,被病魔害死的老爹,不孝儿给你们磕头了!都回来过年吧!一年忙到头,回来聚一聚,看看吾们吧,吾也给你们说说话!雪森无能,上不能为你们争光添色,下不能给妻儿穿金戴银、吃鱼食肉,惭愧啊!儿子记着老爹的话,日夜劳作,不敢懒惰,朝思暮想要把茅草屋翻成砖瓦房,让西邨娘少吃苦,让孩子们读上书、吃饱饭、住上新瓦房,不要走吾和老爹的老路,可是,难啊!雪森无能啊!还请你们在地下多多保佑,来年发了财,吾一定到坟上给你们多化纸钱,让你们在阴间也不愁吃穿!”
好不容易祭过祖了,西邨和弟妹都向祖宗磕了头。西邨爹还要把猪头上的肉拆下来,按照不同的部位,譬如鼻子啦、耳朵啦、猪舌啦,等等,存放在几个不同的盆子里。这时候,西邨和他的三个弟妹都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操作,心里想,盼了一年的猪头肉终于就在眼前了。闻到猪头肉异样的香味,饿瘪的肚子反而咕咕作响起来。可是,工作一向严谨、一丝不苟的父亲很有耐心地有条不紊地拆解猪头,连一星点渣滓都不给他们尝一尝。
“还要给西邨过生日呢。要先祭灶王爷。等灶王爷吃过了,你们才能吃。懂吗?”
西邨娘担心孩子们饿坏了身体,拿来刚刚蒸好的馒糕,可孩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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